采写/谢紫怡
编辑/计巍
陈飞和他的太阳书库
毕业后去流水线上打工时,陈飞就想,“我宁愿去找一个最拉胯的工作,那是我自己找的,我自己赚钱。”他不是没想过“积极”往前走,他写过小说,应聘过记者,也做过销售,但这些门都没向他打开。
后来,绕了几个圈子,他告别工厂,扎进书海,成为了自己书店的主人。
那是一家籍籍无名的书店,没有招牌,地图上也看不到,只有想要买书的人才能找到它。台港文学、拉美文学、马华文学……陈飞一本一本地摆放着那些远离大众生活日常的书,7年里,上万本书让这个20平米的书店越来越拥挤。为了“养活”自己的书店,他在小区门口摆摊,混迹大学社团“推销”,同时还去其它书店打工来“反哺”它。
在某种程度上,这个书店就是陈飞在现实中的“洞穴”,在身边的人都按部就班往前走时,他“后退”到了这里。在这个“洞穴”里他没有收获成功,甚至在今年夏天,这个书店还“做垮”了。但在这里,他累积起了一点微光,这点微光关乎他自己的价值,也关乎阅读这件小事。这是少有人在意的事,这是他在意的事。
书店人最多的时候
陈飞今年34岁,很少出门,也没坐过飞机,他只在他的书店和那些书里“旅行”。
这个大约20平米的书店里,十几个装满书的书架挤在屋内。只有像陈飞一样瘦削的人才能在狭窄的过道间自如穿梭。从墙壁到房顶贴满了他钟爱的“旅行目的地”的海报:黄锦树、王德威、卡夫卡、波拉尼奥、科塔萨尔……冷门书是这里的特点,就像他这个人一样,看上去有点“各色”。
这里常年不见太阳,弥漫着旧书和灰尘的味道。它原本是武汉华中科技大学附近小区一楼的一间车库,隐藏在居民楼的打印店、快递驿站中间,停在门口的车辆常常挡住它的一半店面。改装成书店后,它的采光完全依赖于头顶的那两只还能正常工作的白炽灯,但陈飞给这里取名为“太阳书库”。
“太阳书库”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。在钻进这里之前,计算机专业专科毕业的陈飞在工厂工作了6年,曾3次报考中文系研究生但均失败。“我身上一直有一股劲,但是不知道用在什么地方。”但他知道的是,他想通过自己的方式去实现自己的价值,而不是那种一眼望得到头的方式。
2016年,从工厂流水线退出来后,陈飞选择蜗居车库开书店。书店的最里面有一张上下床,他睡在上铺,下铺放着他收藏了几年的签名书和绝版书。“淘书、读书、写书、推书”,是他当时梦想的“四书计划”。
刚刚把书店做起来时,为了进书,他背着大布袋,一天最多去8家书店扫货。他还从旧货市场淘来几百元的书架,木质的、铁质的,从一开始的三个,积攒到后来的十几个。书籍越来越多,它们被横着、竖着摆放。一把从外面捡回来的太师椅也成了置书架,椅子上的书堆到了天花板。
能找到这家书店的人,通常都是“慕名而来”。中文系学生常祎祎研究海外华语文学,这里能买到她的专业读物。有一次,她来店里找林海音的《金鲤鱼的百裥裙》,陈飞钻到书架前,一路寻找,一路向她推荐经典的华文作家,最后他们在一本叫《台北小寡妇》的选集中找到了那个短篇。
陈飞乐意向顾客推荐书,与他们聊天。2022年底,华中科技大学的学生冯舒涵和徐奕旸专门从封控的学校翻出来,打算循着一个介绍本地书店的“武汉书店地图”,选两家有眼缘的书店去“解闷”。到了太阳书库后,她们惊讶地发现,书店地图的制作者就是陈飞,而陈飞也正为她们在特殊时期的到访感到有些“感动”。
半年多后,这两名社会学专业的女生再次来访,她们抛出了疑问:“你是更想当一个阅读者还是一个书店的老板?”他一下子说,读书和卖书并不冲突,一下子又说,书店老板“实在太难了”。
那是今年8月一天。在那一个月里,太阳书库里突然“涌来”了很多客人。三位学医的女生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专程过来,她们看中了黄锦树的《文与魂与体》,他一边夸女生“好眼光”,一边说那是已经买不到的书,最后20块钱卖给了她们。
顾客们穿行在狭小的空间内淘书。有位女生坐在一个角落里读起了王文兴的《家变》,因为陈飞刚刚向她推荐,“那位作者写作的时候为了找灵感,喜欢拿支笔在桌上敲敲敲”。你很难猜到陈飞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去介绍这里的书,但他总能讲得有滋有味。
晚上,张子荣也骑着电动车过来。他在书架里转了半个多小时,选了一本《文学理论》,然后板正地坐在椅子上,加入了书店里的闲聊。他谈起,自己做编程工作,每天在架构好的框架里写代码,而阅读文学作品时,他能体会到某种“被解码”的感觉。
第一次内心被“解码”是在2018年,刚毕业的张子荣一个人在苏州工作,一到周末,他便往公园、图书馆跑。在一家社区图书馆,他翻到了劳伦斯的合集,读到了《查泰莱夫人》的一段情节:查泰莱夫人和她的男仆人偷情之后飞奔回家,“园子里的树木似乎是停泊在潮水上随波逐澜,通往拉格比府的山脉起伏跌宕”。
他好像看到女人奔跑时,山坡翻滚起了阵阵波浪,他感受到一种生命力——遵从内心感受,那是他身上缺少的。也是在那一刻,他突然意识到,身在异乡,自己其实是非常孤独的,它的感受被文字戳中,他将那套合集借回了家。
“太阳书库有点像文学社团。”张瑞舒说。他也是太阳书库的常客,因为饱受情绪困扰,很多晚上,他都带着几瓶啤酒过来,坐在书店门口与客人们一起闲聊。他很享受那种每个人都是流动的状态,大家想到什么就聊什么,从书籍收藏到谁的诗写得好、谁的诗写得烂,不用受到太多的约束。
那是太阳书库开业7年来最热闹的时候,一天十几个顾客,是以往一个月的总和。行业内流行着一个说法,书店最热闹的时候,是开业和闭店——7月27日,陈飞在网上发布信息,宣布要“做垮”太阳书库。
来太阳书库买书的人,右一为陈飞
当一个工人决定开书店
“开书店是不挣钱的。”早在2015年,第三次考研结束后,在一家叫又合书舍的书店,两位掌柜就这样对陈飞说。
那是陈飞一直想去的二手书店。下午五点,考完最后一门专业课,他就坐上了去书店方向的公交。“那个房子本来就挺小的,从外面看还破破烂烂。”但陈飞刚踏进去,就沉浸在被书包围的充实感里。
那一年,陈飞26岁,他已经在工厂做了6年,在决定考研之前,生活基本上是“铁打的流水线,铁打的无聊”。他没有理会两位掌柜对书店“不挣钱”“经营惨淡”的劝告,在心中敲好了算盘:就想开一间自己的书店。
在更早之前的岁月里,他的很多选择都是被迫的。父母在改革开放后承包了好几百亩柑橘树,在做生意中尝到了甜头,他们更愿意相信可计量的效益。当小时候的陈飞表现出对书籍的喜爱时,他常被教导的是,“要学会算账,读闲书有什么用?”
学生时代,陈飞对自己没有主导权,高中不能读自己喜欢的文科,到了大专又在父母要求下去读了计算机专业。刚上大学时,陈飞整个脑瓜子都是“嗡嗡的”,在线性代数、计算机编程中做自我挣扎。在看到“大学生要读100本专业书、100本课外书”类的宣传文字时,他就像找到了一个“避难所”,打卡一般读起了王小波、贾平凹、莫言、残雪等国内作家,那个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渐渐充实了起来。
毕业前半年,陈飞目睹了校内一位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学生的坠楼,他不明白陌生的同学为什么以极端的方式结束生命,“我突然意识到那个人也可能是自己”。
他以倒推那位学生的死亡为思路,花了6个月写了一篇12万字的小说。小说递给出版社后,被评价写得很一般,编辑说,“要出版,除非你是郭敬明”。
毕业后,陈飞报考过本地媒体的记者岗位,但因为学历不够,没能入选。父母建议他跟着外地的亲戚去工作,这也被他拒绝了。“我宁愿做自己的事情,宁愿去找一个最拉胯的工作,那是我自己找的,我自己赚钱。”在干了几个月销售后,他最终找到了一家工厂打工。
在光盘厂,14台机器轰隆隆地传输着猫粮大小的透明颗粒,高温融化后,颗粒们像摊煎饼一样被压起来,再旋转、成型,染色。“就像羊群一样,所有人默默在那里吃草。”休息时,他靠看书来解闷,刚开始,班长看到了,说他像“撮虾子”(武汉方言,指没干什么正事)”一样装模作样,同事们也觉得“像看怪物一样”。再后来,大家都见怪不怪了。
流水线自动运转的间隙,是陈飞享受一个人阅读的私密时光。有时候,他会钻进一米多高的机器,躲进里面的大空间内,用纸箱子摞成凳子,拿起手机开启属于他的“窃读”。那时是2010年,他专门买来大屏的黑莓手机读电子书,花掉了半个月的工资。
他还记得,在读过的《百年孤独》里,一个叫蕾梅黛丝的美丽女孩,有点傻傻的,喜欢赤身裸体地在家中行走。但女孩身上有种“致命的力量”,一位偷窥她洗澡的外乡人就摔死在了水泥地面上。看到引人入胜之时,陈飞被查岗的工头发现了,他被警告了一番,而蕾梅黛丝正攥着床单飞上天。
在流水线上的第三年,陈飞的哥哥当兵回来,做起了交警。哥哥建议,“既然喜欢看书,要不然考中文专业的研究生?”陈飞想到未来那一眼能看到头的日子,下定了考研的决心,“我觉得我早晚都会走那条路的”。
他三次报考湖北大学的中国现当代文学,旁听学校的中文课,还自学各时期的文学史与文学评论。前两次考研,他没有过线。湖北大学文学院院长刘川鄂知道了陈飞的经历后曾说,他宁愿招一个考分差点但真爱文学的学生,也不愿招一个只会考试对文学毫无感觉的学生,在他看来,陈飞对文学是“真爱”“痴爱”,而且一个有社会经验的人,更能理解文学和社会的关系。
第三次考研后,陈飞过了国家线,原本有调剂专业的机会,他还是放弃了。“学习三年,已经学到我想要的东西了。”他成为了彻头彻尾的“社会大学”中文系学生。
2016年,陈飞离开流水线。他不顾父母的反对,从哥哥、同学、同事那里东拼西凑了2万块,开起了自己的太阳书库。
开在小区车库里的太阳书库就像一个“洞穴”
钻入“洞穴”的人
一家“地下”书店不会主动吸引到客人。这是在2016年,太阳书库正式营业后,陈飞才意识到的。一个人在店的日子,不断消耗之前打工所剩无几的积蓄。他尝试以各种方式做宣传,在书店周围发“牛皮癣”广告,还在小区门口摆摊卖书。9月份,大学开学之际,陈飞直接混入附近华中科技大学、中南财经政法大学、中南民族大学等学校的诗社、文学社、国学社,打算一边以“学生”身份参与社团活动,一边找时机为书店拉客人。当发现诗社里的学生都在读保罗∙策兰、里尔克、荷尔德林,文学社的学生已经开始啃起了大块头的经典和前沿著作时,陈飞暗暗与他们较起了劲。与学生的接触就像又上了一次大学,太阳书库的书籍也在慢慢往专业化的方向更新。有一位女生,总是拿着拟好的书单找陈飞买书。她喜欢阅读台湾和香港的文学作品,有些是陈飞都没有听过的作者。为了帮女生找香港作家黄碧云的书,他逛遍了武汉的二手书市场,“给她带一套,我自己留一套。”他就这样不断发掘新的“冷门”作者,书店的书籍也越来越专业。在考研复习期间,他就疑惑,29章的《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》中,介绍台湾文学的只有最后一章,连白先勇那样知名的作家都像报菜名一样草草带过。有了自己的书店,他开始专门阅读台港地区的文学史,搜集马华文学的资料,把文学评论家夏志清、王德威推荐过的作家作品都买了回来。太阳书库慢慢向台港文学、马华文学、拉美文学靠拢,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。但一个人的钻研,以及少量的回头客,都不足以支持书店的生计。附近景区新开了一家大型书店,为了挣钱,陈飞成了那里的店员。他曾经一口气做成过卖500本书的大订单,他意识到,与顾客荐书、聊书,是自己特别擅长的事情。有一次,有一位比利时男生过来问书,陈飞一下子说出了自己认识的两个比利时作家,一个叫图森,还有一个叫阿梅丽·诺冬,就像遇到了知己一样,他们俩用蹩脚的英文交流了半天。晚上回到自己的书店,陈飞觉就像回到自己守着的一个小菜园子里,“书店本来就是很孤独寂寞的一个产物。”在这里,他更关心读者对书的感情,关心因为书所产生的联系,而不是将书作为商品,卖了多少本。“如果这些书都像废纸一样,被拿回去就放家里,就那样放着,我会觉得那是一个很失败的交易。”陈飞经常骄傲地说,黄锦树的《死在南方》和刘以鬯的《酒徒》都是他卖绝版的,那是他很欣赏的台港文学作品。他当时是“有预见”地在各大线上平台淘货,“只要上线就买来”,最多时收集到了五六十本。看到有心挑书的学生,他会直接上前推荐,以“半卖半送”的形式,把书赠阅给他们。他希望把小众书籍推广出去,但从来不觉得那些读者会是什么特殊的人。“他们不会因为抖音上什么火就去买什么,但他们能稍微专心一点把一本书读完,稍微关心一点那些内在的世界。”太阳书库的第二年,读大二的吴劼人在学校文学社认识了陈飞。吴劼人从早期的日本文学作品读起,慢慢涉猎到拉美文学。太阳书库成了他专项阅读的图书馆——在店里,他第一次看到聂鲁达、波拉尼奥、略萨、科塔萨尔,还有博尔赫斯的作品集摆在一起。2019年的暑假,吴劼人结束法院的实习,领到了3000多元的实习工资。他的第一件事,就是去找陈飞买书。陈飞说,那一次吴劼人挑了将近100本书,从哲学、艺术哲学,再到一些拉美文学,他们一起装了两个箱子,才把书送去他的学校。阅读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吴劼人。高中时,他曾经一度沉迷于网游,辍了学,跟着表哥一起给市里的装修队打下手。夏天很热,在蒸笼一样的格子房间里,仅仅是帮忙递工具、摁住蒸汽熨斗去贴墙布,就让他累得满头大汗。妈妈希望他拿到高中毕业证,老板也以太年轻劝他回去读书。再次回到学校后,游戏也变得无聊了,无意中,他读到一本《哈利波特》,第一次在文本中感觉到“过瘾”,他一周内就看完了整套书,觉得书籍中或许存在某种“出路”。最后一年时间,他几乎是重新学习高中三年所有的知识。考上法律专业的本科后,他更是进入了疯狂的“自学”:既阅读法学理论书,也读哲学、文学。不仅在课堂上、图书馆,连晚上回到宿舍,他也会在被子里继续用手机读到深夜。大二时,吴劼人去华科旁听作家格非的“大师写作班”,在讲到托尔斯泰的《伊凡·伊里奇之死》时,格非结合《存在与时间》里的说法,说“人是被抛弃在这个世界上的”——基层法律官员伊凡·伊里奇在将死之前,才意识到原来家人、同事,以及整个体系都抛弃了他,他从来没做过自己喜欢的事情。“需要赶快思考你要做什么,不然就会碌碌无为几十年。”吴劼人一直记得这句话。“包括写小说、考记者、做销售,我曾经想过很多方式往前面走。我想推开那扇门,但是后面发现那些门基本都被关上了。”疫情后,过了30岁的年纪,陈飞发现,身边的人都已经成家立业,有了稳定又体面的工作,“别人都在往前走,那我直接往后退好了。”他以卡夫卡的短篇小说《地洞》作比喻,觉得书店就是自己的那个“地洞”,“那是一个安宁的、破烂的,属于我的地方”。“你卖书能养活自己吗?”家人也经常打来电话,劝他别开书店了。陈飞有时也会想,谁不想过上能够赚钱、衣食无忧的生活呢,但是他更想通过自己的方式实现自我价值。“我觉得是殊途同归的。我确确实实没存到什么钱,但是最起码我在不停地去积累我所要实现的价值。就是书的价值,就是所谓文化的价值。”在太阳书库买书最多的客人,是南京先锋书店的创始人钱小华。2022年,钱小华有一次来武汉,按照专门逛书店的名册,他去了又合书舍、集成古旧书舍、二楼旧书坊、视觉书屋等书店,直到又合书舍的老板向他推荐太阳书库,他才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单之外的书店。晚上九点多到达店里,看到成堆的“好书”和好几本绝版书籍,钱小华就惊呼“这也太狠了”,他让陈飞把藏着的“好货”都拿出来,一直挑到了凌晨十二点。在钱小华看来,太阳书库在书籍流通方面有点可惜,为此,连续两天,他买了3000多本书,还把陈飞喊出的单价17元一本书往上提了5元,希望帮他“改善生活”。陈飞既有遇上书店前辈的感激,也为好几本珍藏的签名书被买走而“舍不得”。他甚至一度希望以后能把那本毛边的《现代性的想象》“赎回来”,那里面有他好不容易要到的作者和编辑的签名。那次造访太阳书库后,钱小华专门写了一篇关于陈飞和太阳书库的文章,在那里面他说:太阳书库可以说是一家看不见的书店,但实际上它是一道耀眼的曙光,是陈飞寻光的一把钥匙。但今年夏天,陈飞给这道曙光关上了门。决定“做垮”太阳书库的最直接的原因,是他从打工的书店离了职,支撑这个“破书库”的经济来源没有了。他想清仓书店,从车库退租,休息一下。在宣布太阳书库“做垮计划”之后的那些天里,一个想运营线下社区的人,有意向把太阳书库剩余的书全部买走,放在他的活动空间进行展阅,但陈飞不愿意,如果只是把书当装饰,可以随意进些经典书。做区块链工作的白鱼那阵子也过来找陈飞请教开书店的经验,他想在成都开一家社科跟技术结合的书店。陈飞一边强调“书店是不挣钱的”,一边给出建议,“店面要小、尽量节省成本”“要有自己的选书,多淘一些别人没有的书”“要把书店开在学校附近或旅游景点,那样才有人流量”。说来说去,都离不开自己这家即将要垮掉的店。9月,太阳书库关门。一位做广告设计的老板邀请陈飞去自己的工作室,他可以挪出一部分空间给太阳书库卖书。寄居在新的地方,陈飞发现自己并不快乐——尽管这里足足有60平米,有大气的书架、咖啡饮品区域和宽敞的聊天客厅,老板还鼓励他拍书籍的短视频、开直播聊书,举办收费的线下主题活动,但他觉得这些都离书籍本身越来越远。与此同时,太阳书库的那些老朋友们也在经历着各自生活中的波澜。毕业后,吴劼人曾在杭州一家地产公司做物业经理,又在保险公司做过法务审查,但因不能忍受每天只看报表的生活,也无法接受公司苛刻投保人保费的逻辑,两份工作都以离职告终。后来,他去了一家书店工作,回到了一种简单但也“无聊”的生活——每天花一个小时学西班牙语,因为有志于写作,他十分渴望以后能去拉美,感受那里鲜活的土壤。做编程工作的张子荣回武汉工作后,因为工作实在太累,“下班后就只想刷抖音”,之前那种“被文学解码”的时光越来越少了。但有一个周末,他把电脑和手机扔在了一边,跑到公园的小山坡上读起了《虹》。再访书店不久后,读社会学的徐奕旸迎来了大三。在新的时间点,她有了一种奇妙的时空体验:前两年,因为疫情,生活仿佛是停滞的,而到了新学期,一切又突然加速了,她一下子就要面对快步走向社会的处境——她想出国做学术,但成本高、不确定性大,这既让她觉得惶恐,又怀有对父母的愧疚。那种心绪如同《百年孤独》里“湿热的马孔多永远在下雨”,她感觉文学以一种轻柔的方式诉说着她的情感,进入书的母体,她可以得到温柔的抚慰。11月,陈飞把太阳书库——准确地说是剩下的那些书——搬进了校园里的一个咖啡馆里。他和几位合伙开咖啡馆的学生一起分摊租金。“流离失所”的几个月里,他依靠熟人、学生的订单,以及在朋友圈卖书,维持着低成本的生活,一个月房租1000块,吃饭1000块,剩下的支出都用于买书了。他刚刚还完欠朋友的2万块,那是过去因为买书欠下的钱。“我当然知道钱的重要性,但是,我做书店始终想的是,通过我所创造的价值(也就是选书)来赚钱。”陈飞说,怎么经营好书店就是他现在面临的现实问题。前不久,先锋书店的钱小华出差时,又顺路去武汉找陈飞。钱小华又成了“送福利”的那个人,他买了6000块的书,还给了陈飞一些开书店的建议:先找地方稳定下来,慢慢打造环境,然后跟学校的老师还有社团多联络。陈飞有了点信心,这正和他想的一样。“只要有一个小屋子,有书。”这是陈飞理想中书店的样子。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常祎祎、吴劼人、张子隆为化名)【版权声明】本作品的著作权等知识产权归北京青年报【北青深一度】所有,未经授权,不得转载。微信又双叒叕改版了,如果不标星,你可能就会错过我们的推送。星标只需要:①打开北青深一度公众号主页,点击右上角“..."②在弹出的界面,选择“设为星标”。我们期待与你在每篇推文中相见!震后极寒一夜:在田野烧起麦秆,抱团取暖如何接住一个“学渣”儿子?用残疾证生财:当“残疾人就业”被做成了生意